第71章
不逃魇
李瑛痴痴望着焰火,全然没有发现,有一人挤过她身边,将什么东西抹到了她腰间。
天上焰火坠落时,偶有一点火星飘入人群,本不是大患。
可那火星在触碰到李瑛的瞬间,竟如同油泼烈火,瞬间燃烧起来。
李瑛惨叫一声,四面人群立刻散开,惊愕地望着浑身起火的小内侍。
周春白一惊,脑中划过无数想法,立刻抽出匕首将李瑛的衣带划破,将那带火的衣裳扯下来。
好在李瑛穿得厚实,没叫火立刻烧穿衣服。
周春白将那外袍丢到一旁,附近值守的金吾卫立刻上前将火扑灭。
李瑛穿着薄薄的衣衫,抱紧身躯,蹲下身低着头,不敢让旁人看见自己的脸。
好在是夜里,周春白也是迅速反应过来,将自己的外袍扯下,罩住了李瑛的头。
怎么回事!怎么会起火
这是哪里来的小太监方才黑着,还没有发现。
李瑛缩在周春白怀里瑟瑟发抖,小声问:怎么办,怎么办
当朝公主当众褪衣,倘若被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她声名受损,可就不好了。
周春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后转头对金吾卫道:本官落了一件东西在宫里,请这位小公公去取,人群拥挤,又起了烟花,本官才叫她先多留了一会儿。
她叉手对这四面的同僚行礼:是本官之过,惊扰各位了。好在金吾卫的兄弟来得及时,扑灭了火,没有惊扰天子与太后的兴致,多谢。
金吾卫见她态度好,又是御前红人,也怕惊动上面,便也没有声张,悄悄退下了。
周春白领着李瑛跟随金吾卫,下了城楼,只说自己身体不适,便先行前往福德殿偏殿等候宴席开启。
直到更换了衣裳,李瑛还是胆战心惊,捧着温热的安神汤小口小口啜饮。
周春白给三皇子李忖递了消息,他匆匆赶来时,又惊又怒,更多是心疼。
今夜之事,是微臣之过。周春白率先认错。
李忖抬手:是公主顽皮,若非侍郎今夜相助,怕是要酿成大祸。本殿在此谢过侍郎。
他安抚了李瑛片刻,叫人带公主回去。
周春白奸人走了,才将带回来的内侍衣服递给李忖,道:殿下,这是公主今夜所穿衣物,微臣发现,上面沾了磷粉。
李忖蹙眉,明白了周春白的意思。
今夜平榷司、金吾卫奉命燃放烟花的安全事宜,城楼上有天子、太后及各位贵人、各国使臣、朝中官员。
倘若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惹起这一场火,想要当众烧死公主。于大安朝来说,大安太后的寿诞,皇嗣却殒命,此为大凶。对各国使臣而言,险些受到波及,还敢留在大安继续商讨两国之事么
而负责照顾公主的李忖和颜贵妃、明知道公主身份还不报的周春白,首当其冲。
周春白并不多说,她相信李忖是个聪明人,会知道怎么处理。
今夜的消息,本殿不会让人传出去半点风声。李忖道,周侍郎对此事,有思量么
周春白顿了顿,道:臣不知。
——
宛肃凝珠没想到周春白的反应这么快。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指望此事能成,这只不过是给周春白的见面礼。
但她同样没料到,周春白会直接来找她。
屏退侍从,凝珠隔着屏风望向那身材高挑的女人,娇俏笑道:周侍郎,幸会。
周春白同样望着屏风上女人的影子,淡声道:谋害公主,此事若是掀起,你宛肃部与大安朝,如何相处
侍郎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她故作天真。
诡树皮磨成粉,与磷粉模样、气味相似,极其易燃,人与人衣袖摩擦时,便能烧起来。只有塔兰国的狼骨山里才生长此物。周春白缓声道。
哎呀,那应该是塔兰的那位小公主谋害了七公主呀,侍郎怎么怪到我身上
我方才并未说是哪位公主被害。周春白道。
宛肃凝珠勾了勾唇,指尖轻轻摇晃团扇,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来,灯火照亮她迤逦的面孔。
她绕着周春白转了一圈,掩唇笑了笑:气度不凡,人又聪明,赫云缚羽配你么,倒是勉强可行。只可惜他与你有仇,又有一堆束缚,怎么能全心全意侍候你
周春白微微眯眼,打量着她: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凝珠用扇子在她胸口点了点,周、姑、娘。
周春白抽刀抵在她的咽喉处。
凝珠一顿,眼里划过笑意:姑娘家家的,总学那些莽夫动刀子做什么周姑娘,我既把自己的把柄递到你手里了,我们交换了秘密,就不能坐下好好聊一聊
交换秘密,获取信任,绑在一起。
这样的套路,周春白在凌知光那儿见过一模一样的。
在缶县,凌知光也是主动暴露他对天子的不忠,来获取她的信任,结果是,她成了他利用赫云缚羽的棋子。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我跟你们草原七部的人,没有闲聊的必要。周春白的刀进了一寸。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赫云缚羽给不了你的答案,兴许我能给呢凝珠不急不慌,将手指按在她的刀上,你又怎知,我们一定是敌人,不能是盟友
灯火跳跃,猜忌在生与死的边缘跳动,周春白凝视着这个女人的眼睛,觉得它和凌知光的眼睛很像,漂亮,神秘,又危险。
只是她比之凌知光,更阴毒。
周春白微微一笑:宛肃与赫云的纷争,我没兴趣参与。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有更好的人帮我查。公主,算盘打错了。
她将凝珠往后一推,收起匕首:今夜。还请公主安分些。
语罢,她转身推门出去。
凝珠忽然道:你可知,天赐英才而不为我所用,便是必杀之人的道理
周春白冷眼回首,沉声道:公主还是先小心自己的脑袋。野心过于能力,便是自寻死路。
凝珠沉下目光,盯着她的背影。
不听话的东西,就该杀掉。
——
酒过三巡,凌知光隐隐察觉耳后发热,避着人用了一颗醒酒药,便不再饮酒,疏离满身。
太后年纪大了,受累不得,早早离了席。天子已经去了翠然宫安寝,宴席渐渐冷落,凌知光吩咐内侍省的人收拾残局,便要先行离开。
忽然,有一位小内侍拦住了他的去路,低声道:督主,周侍郎有请。
凌知光微微一愣,淡声回绝:天色已晚,告诉她,本督回去歇了。
督主……可是,可是周侍郎方才喝多了酒,正在闹着,奴婢等着实为难。
凌知光听闻此话,深深呼吸。
周春白真是越发娇纵放肆,仗着他不会不管她,便敢在宫里胡闹。
带路。
小内侍领着凌知光一路向着水阁过去,停在水阁门口时,低声禀道:督主,侍郎说她浑身黏腻,便在水阁里沐浴。
水阁里有浴池,专供夜宿宫中的皇亲贵胄沐浴,虽日日有人打扫,但其实鲜有人使用过。
周春白倒是会享受。
凌知光独自步入,眼前的灯火忽然全灭,身后的房门也被猛地锁上。
他意识到不对,转身要破门而出,却感觉浑身一阵疲软无力。
他忍不住跪跌在地上,喘着热气,捂住心口。
一股无名火从下面烧起来,折磨得人神智不清,浑身燥热。
他想起大皇子李敦递过来的那杯酒——凌知光大意了。
他只防备别人下毒,没料到李敦此人能下贱龌龊到这个地步。
给他下春药!
正当凌知光强撑着身子要站起来时,忽然有人从身后将他强行抱住。
肥腻的身躯散发着人体难闻的气味,尖细猥琐的声音让人作呕。
凌督主,别跑啊……
凌知光胃里一阵翻涌,几乎吐了出来。
黑暗与身后的人,让他忽然陷入少时被方顶强迫的那个晚上,浑身控制不住僵硬起来。
那个老太监的声音仿佛又出现在耳边,而那个夜晚,他以死相逼才逃过一劫,用打破的瓷瓶割开的手腕好像又开始疼痛。
过去的阴影从未消散,在重新身处和当年一样痛苦绝望的时刻时,凌督主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段木头,思绪停摆,无法去想应对的方法。
上一次,他割腕自杀来反抗。
可是今夜呢
这一次,他竟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
他感觉身后的人正在猴急猴急地扒开他的衣裳,浑浊的眼睛贪婪地打量他的脸,就要凑过来。
屈辱与痛苦几乎让他心神俱断。
里面是什么人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凌知光与那人都静止不动了。
凌知光先前有多迫切有人来救他,现在就有多恐惧。
外面的人,是谁都可以,为什么会是周春白。
如果让她看见他如今的模样,他宁愿现在立刻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他浑身颤抖起来。
门外,周春白冷冷望着看守的小内侍:回话!
她方才去找凌知光,却得知他并未出宫,又拜托水华去查,才知道有个小内侍打着她的名号,把凌知光领去了水阁。
小内侍没想到周侍郎真的来了,他跪地低头,嗫嚅不语,额冒冷汗。
里,里面没有什么人。
那就开门,本官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