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步赶路,不多时便已到达裴府。
万幸,裴归云刚好也在府中。
说起来,多亏奚竹,才能这么快找到裴府。
不然若是问路,都不知要问到什么时候。
林玉习惯性地对接触之人进行观察:奚竹似乎对这里的布局十分熟悉,连个弯儿都没打就径直找到裴府正堂。
不过,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这也合理。
因此,林玉并未多想。
只是如今场面些许尴尬。
裴归云在她对面,而奚竹死活不肯坐下,像个侍卫般站在她身旁,也不理睬裴归云。
林玉不由想起方才在大门处,奚竹也不肯进来,还是她硬拽入府的。
她心下奇怪,但眼下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
“裴大夫,此番贸然叨扰,实则是想让你帮忙辨认一下,这粉末是似寒毒吗?”她将布条打开,被包裹的褐色粉末便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隐约可闻到它散发出的苦味。
裴归云应下,接过后放于鼻前细嗅。
片刻后,他给出回答。
“没错。
这就是似寒毒。
我曾偶然闻到过,对此印象深刻。
这东西不常见,你们是从何处找到的?”林玉得到证实,正想礼貌应答,却没想到奚竹快了一步。
他神色漠然,冷言冷语道:“查案机密。
无关人士,无权知道。
”这人好像不呛裴大夫就不能活了一般,林玉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小官,并不想得罪任何人。
她擦擦额边不存在的汗,找补道:“是在一棵树上发现的。
”平心而论,裴归云不仅没嫌他们烦还爽快答应,林玉心中还是感激的。
她想起什么,“对了,我们方才用手碰了这毒,会有何后果吗?”“无事,这毒时日越久毒性便会越差。
我方才查验过,此时已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裴归云话锋一转,问道:“这似寒毒,可以赠予我吗?”“自然可以。
”如今既已知道王家人中毒的根源,即为静月湖的杏花树。
那粉末本身对查案也不起作用了,林玉分了一半给裴归云。
此事了结,奚竹便等不及地大步走出门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裴府呆了。
林玉只得小跑追上他,还不忘同裴归云道别:“那我们先行离开了,多谢裴大夫。
”回到大理寺后,已是暮时。
天边晚霞绵延万里,煞是好看。
林玉还没来得及回书房,便被告知王婆醒了,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去往王婆住处。
还未进门,一阵中药的苦涩味便扑面而来,无孔不入地钻进鼻中。
她素来讨厌药的气味,在门外深深吸了口气才进屋。
王婆刚喝完药,还没缓过劲来。
此刻嘴角斜撇向下,目光呆滞涣散,木木地望向窗口。
林玉走近,开口说道:“王婆,你醒了!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关于案情进展,务必据实回答。
”王婆回过神,嗓音嘶哑,声音暗淡:“小林大人,你问吧。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得了风寒?”“应当是……七日前。
”和裴大夫所说一致,看来确为中毒。
“那日你的孙子王闻是否去了静月湖旁的杏花树下?”王婆婆眼神迷茫,回想后迟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小林大人,这同我儿孙的死有什么关系吗?”林玉并未回答,继续追问。
“你们在老家桐遥杏花村,是否有相识的大夫?”王婆一听到“大夫”两字,生理性地默了一瞬。
随后在林玉强硬的目光之下,这才嗫嚅着开口:“是,当时的邻居家小孩便是大夫。
那孩子可怜,小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就跟他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爷爷爱喝酒,喝了酒后就打他,那哭声骂声啊,简直能传遍整个村子。
他年纪小,就和我们家阿瑞一般大小,我可怜他啊,有些时候会送点东西过去……”老人说起这些陈年旧事就没完没了,林玉及时打断,“这人与王瑞、王闻关系如何?”此话一出,王婆不可置信道:“小林大人,这件事莫非跟他有关?”“王婆,你先别急,这只是推测。
我们查到,湖旁那棵树下也有你们所中之毒。
你再仔细想想,曾经同这人有没有什么过节?”林玉没有说出另一线索——死者一刀封喉的伤口也提示出,此凶手案极有可能出自大夫之手。
平头老百姓,最大的可能就是仇杀。
但前几日问遍街坊邻居,王家在上京也不曾与什么人结过仇。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王家故居杏花村。
面前的王婆突然情绪激动,不敢相信地疯狂摇头,低声不住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发生了何事?”林玉试图安抚她,却没能成功。
这不合常理的变化,让她不得不多想。
王婆在掩盖些什么?这时,奚竹带来了一个新消息:五日前在城郊医馆的坐馆大夫因老家有事,四日前便离开了。
五日前,是王家去医馆诊治的那日。
从裴府走出来后,他们便猜测这是大夫所为。
那多加了安神药的风寒方子,当真如此凑巧吗?于是二人兵分两路,林玉负责回大理寺问询王婆,奚竹则去问事发之地的人,最常去的医馆所在。
如今,几条线索合并,纷纷指向那坐馆大夫。
紧接着,林玉便派衙役与画师去问那人模样,画下面容,进行缉捕。
林玉下达命令时并没有避着王婆,为的便是让王婆主动说出她的秘密。
“王婆。
若你能说出当年到底发生过何事,必会对找出真凶提供帮助。
你要想好,这可关乎杀害王瑞王闻两父子的凶手,你又有何理由不言明呢?”事实证明,此计颇有成效。
“是他。
”王婆思绪不知转了多少圈,联合林玉的话,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杀了她家人的人,似乎就是她曾帮助过的那个小孩。
她也想起来了,那医馆大夫满脸都被火燎过,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声音亦是嘶哑不堪。
据说是从火场中逃出来的,她那时还为其惋惜了好一阵。
直到如今她才幡然醒悟。
那递方子过来的手上虎口处有一黑痣。
很多年前,她曾拉着那个孩子躲过祖父殴打,他还给自己送了一个桃子以示感谢。
那孩子手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全然相同的黑痣。
两颗黑痣在眼前重合,她终于说出那个内心深处的秘密。
“那年,小虎的孩子和闻儿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失足掉到河水中了。
闻儿性情胆小,没能及时去喊救命。
等到有大人去河岸时,小孩已经被冲走了,连尸体都是过了好几天捞上来的,白得不成样子。
在那之后,我们便很少来往了,后来就搬来京城了,更是断了联系。
”谈起这桩往事,王婆终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嚎啕大哭。
林玉低头思量。
即使那小孩的死同王闻没有直接关系,但作为父亲,看到他时内心悲痛,林玉能够理解。
但就因为没能及时施救,那大夫就会下死手吗?更何况,王婆对他还曾有恩,于情于理,也不至把人杀了个干净。
再次,如今距那时已过去十几年,为何会在事发这么久过后才动手?这件事,依旧有谜团。
直觉告诉她,这之中不止王婆说的,还有更深的原因。
月色皎洁,清辉遍洒。
林玉心情沉重,犹如被什么牢牢压住一般,透不过气。
她不明白,王婆分明对其有恩。
那个叫“小虎”的中年男子,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杀死她的儿子和孙子?想必他必然还念着她的恩情,因此才没有杀她。
但独留她一人在世,何尝不是一种残忍?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他下定决心?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白日那棵杏花树下。
树影婆娑,杏树立在原地,如同一位年老智者,静静注视所有经过的人。
一片寂静当中,奚竹的声音骤然响起。
他眉目懒散,扬长音调道:“林大人,这好歹是你我二人联手破的第一个案子。
别这么无精打采,开心些。
”林玉心中一惊。
她全然陷入思绪,竟没发觉奚竹一直默默跟在后面。
回头后,只见一个少年人笑容肆意,浑身沐浴在皎洁月色中,仿若踏月而来。
奚竹见她一时呆住,靠近说道:“怎么了?莫不是被本少爷的仙姿……”林玉一把推开他。
她目不转睛地看向树根处。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里有一小块泥土明显不同。
色暗湿润,是新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