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穿越小说 > 薪火大明 > 第3章  人间炼狱
半个时辰后,京城永定门外。
即便周涛的脑海中早已预演过无数次史书上关于流民的记载,但当真正置身于这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前,
他的心脏还是被狠狠攥紧,呼吸都变得滞涩。
城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无边无际,蠕动着,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们衣不蔽体,面色蜡黄浮肿,这是饥饿留下的普遍印记。
许多人眼神空洞,麻木地凝望着那高大森严的京城城墙,仿佛隔着那道墙,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腐与秽物混合的恶臭,夹杂着浓郁的绝望。
孩童细若游丝的哭泣,老人痛苦压抑的呻吟,还有一些年轻人因虚弱而发出的低沉喘息,交织成一首末世的悲歌。
偶尔有几个稍微健壮些的男子,鼓起勇气靠近城门,试图向守城的兵丁乞求些什么,
得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呵斥与粗暴的推搡,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威胁声。
“滚开!都给老子滚远点!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是天子脚下,岂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能撒野的地方!”
一个穿着生了锈的铁甲,腰间挎着一把破刀的小旗,正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手中的皮鞭,抽打在冻得发裂的土地上,溅起几点尘土,驱赶着那些试图靠近城门取暖的流民。
周涛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他发誓要拯救的大明?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哪里及得上眼前这惨状的万分之一触目惊心!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早已没有气息、身体僵硬的婴孩,眼神呆滞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哼唱着听不见的歌谣。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体佝偻得如同风中残烛,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双只剩下皮包骨头、青筋暴露的手,向每一个路过的人乞讨,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冷漠的避让。
一群蓬头垢面的孩子,大的也不过七八岁,正围着地上一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已经发霉的食物残渣,像一群饿疯了的小兽般互相撕咬争抢,其中一个最瘦弱的,刚抢到一点,就被旁边更壮的孩子一脚踹开,哇地一声哭出来,却又不敢大声。
震撼!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一丝刺痛传来,却远不及心中的绞痛。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一股深沉的悲悯,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责任感,在他胸腔中剧烈地翻腾、燃烧!必须改变!他必须改变这一切!他不能让这些景象,成为未来十几年席卷整个华夏大地的常态!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夹杂着惊呼和怒骂。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一群臭要饭的,别挡了爷们的路!”几个满脸横肉、身着统一青布短打的家丁,正凶神恶煞地推搡着挡在前面的流民,中间护着一辆装饰普通的青呢布棚马车,看样子是想从流民群中强行挤出一条路来。
这些流民本就饥寒交迫,虚弱不堪,哪里经得起这般粗暴的推搡,顿时被推倒了一大片。孩童的哭喊声,老人的痛呼声,还有一些年轻人的咒骂声,瞬间响成一片,场面更加混乱。
“住手!”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周涛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半旧青色儒衫,面容约莫二十出头,眉清目秀,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的年轻书生,正挺身而出,拦在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家丁面前,厉声斥责道:“尔等怎可如此无礼!他们已是遭遇不幸的可怜之人,为何还要这般拳脚相向,落井下石?”
那几个家丁一看就是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的豪奴,见一个穷酸书生竟敢出来阻拦,脸上顿时露出不屑和凶光:“哪里来的穷酸秀才,也敢管你家爷爷的闲事?不想挨揍就赶紧给老子滚开!”
说着,其中一个身材最高壮的家丁,便恶狠狠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想将那书生推搡到一边。
那书生虽然身形略显单薄,面对凶恶的家丁,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挺直了胸膛,朗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欺压良善,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王法?天理?”那家丁狞笑一声,扬起了沙包大的拳头,唾沫横飞,“在这永定门外,你家爷爷的拳头就是王法!天理就是让你们这些贱骨头知道谁是主子!”
“住手!”周涛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分开面前神色惊恐的流民,快步走了过去。他身后那几个原本还算悠闲的周府护卫,见自家公子出声,也立刻精神一振,紧紧跟上,迅速散开,隐隐将那几个正欲施暴的家丁围在了中间,手都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不善。
那几个家丁正要对书生动手,冷不防被人喝止,又见周涛一身锦衣,气度沉凝,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护卫,脸上的凶焰顿时矮了半截,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只是语气从嚣张变成了色厉内荏:“你…你是什么人?想…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们可是……”
周涛根本没理会他们的叫嚣,径直走到那年轻书生面前,对着他略一拱手,沉声道:“这位兄台高义,仗义执言,周某佩服。”
那书生见周涛带着护卫出面解围,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礼道:“在下李逸风,见过公子。路见不平,理当出言,不敢当公子谬赞。”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涛。
看这位公子的衣着打扮和不凡的气度,显然是出身富贵之家,本以为又会是那种视百姓如草芥的纨绔子弟,却没想到竟会挺身而出,阻止恶奴行凶。这份意外,让他心中对周涛的初始印象好了不少。
周涛淡淡一笑,自然察觉到了李逸风目光中的审视与那一闪而过的好奇。
转过头,目光投向那几个兀自有些不忿的家丁,眼神骤然转冷,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给这位李兄,还有方才被你们推倒的众位乡亲,磕头道歉!”
“什么?让我们道歉?还是磕头?”为首的那个高壮家丁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眼睛瞪得溜圆,
“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人?冲撞了我们主家,你担当得起吗?”他梗着脖子,试图用主家的名头来压人。
“我不管你们是谁家的人,背后站着谁,”周涛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我只给你们三息时间。立刻道歉!否则,我不介意将你们几个捆了,送到顺天府衙门去,再请你们的主人亲自去府衙大堂领人。到时候,就不是磕头道歉这么简单了。”
他身后的几名周府护卫闻言,齐齐上前一步,腰间的佩刀“呛啷”出鞘寸许,冰冷的刀光在冬日的阳光下闪过,映照着家丁们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那几个家丁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再看看周涛那双深不见底、不似作伪的眼睛,腿肚子顿时有些发软。
平日里欺负惯了普通百姓和落魄书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京城这地方卧虎藏龙,万一真踢到铁板,惹了不该惹的人物,自家主子也未必保得住他们。
“一…二息……”一个护卫面无表情地开始计数。
那几个家丁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好汉不吃眼前亏,最终还是那个高壮的家丁先怂了,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李逸风和周围那些被他们推倒、此刻正怒目而视的流民们,胡乱地拱了拱手,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
“对…对不住了各位,是我们鲁莽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态度敷衍至极。
“磕头!”周涛的声音没有丝毫缓和。
几个家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屈辱、愤怒,却又不敢发作。
在周府护卫冰冷的目光逼视下,他们最终还是咬着牙,极不情愿地跪了下去,冲着李逸风和流民们的方向,胡乱磕了几个头,动作快得像是在赶场。
“滚吧。”周涛像是驱赶几只苍蝇般挥了挥手。
那几个家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得那辆马车了,狼狈不堪地钻出人群,逃也似的跑了,其中一个慌不择路,还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引得周围一些胆子大的流民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先前紧张压抑的气氛略微松动了些。
“多谢周公子再次出手相助。”李逸风见状,再次向周涛拱手行礼,这一次的语气中,明显多了一份真诚和敬佩。
他本以为这位公子只是略施薄惩,没想到竟会如此强硬,逼得那些恶奴当众磕头赔罪,着实为这些受苦的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周涛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依旧带着惊惧、却也夹杂着一丝感激和期盼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意味,对李逸风苦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让逸风兄见笑了,堂堂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是这般……这般光景。真是令人心寒。”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有火焰在其中跳动,那是一种洞悉了太多、承载了太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