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华室之内沉香袅袅,缭绕着旖旎的气息。
叶湘怡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婚床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嫁衣上那璀璨的金线滚边。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藏着的那包药粉,此乃娘家嬷嬷所赠,言是闺中助兴之物,服下后能令男子情动,对女子亦有催情之效。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粉悄悄抖入合卺酒中,轻轻摇晃,那酒液便泛起层层涟漪。
——今夜,她定要让裴俞风与她圆房。
她不能在这偌大的裴宅毫无依仗。
叶家虽因裴俞风的援手暂渡难关,但两家利益尚未真正融为一体。
若她不能尽快坐稳裴家主母之位,日后恐生变故。
正思量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红纱,叶湘怡望见裴俞风身着一袭大红喜袍,踏入内室,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眉目依旧清冷,目光落在叶湘怡身上时,并无多少新婚之喜,反倒像是在审视一桩交易。
对于裴俞风而言,吞并叶家并非难事,这桩婚姻也不过是一场更为合算的交易罢了。
叶湘怡垂眸,头上那红盖头遮掩着她姣好的面容。
“娘子可好?”裴俞风并不停顿,接过丫鬟呈上的喜秤,轻轻挑开那薄薄的红盖头。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在美人新妇的脸上投下错落有致的光影。
叶湘怡深知自己的容貌出众,眼见裴俞风一时间失神,心中更添了几分把握。
丫鬟春桃替她卸下繁重的珠翠,褪去胭脂水粉的面容宛如含苞待放的花蕊,清新动人。
叶湘怡透过铜镜打量着靠坐在软榻上、身着大红喜服的年轻男人,掩去眼底的算计,主动起身斟了一杯酒,递给他,柔声道:“郎君,请饮合卺酒吧。
”她心中清楚,裴俞风是喜欢她的。
几日前在王家茶会上惊鸿一面,裴俞风见她便晃了神。
峤州之内,叶家独女美若天仙,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迎来送往、内宅事务更是无一不经。
若不是她自幼定有婚约,这两年来叶家的门槛怕是都被求亲之人踏烂了。
她本无意嫁人,应下与齐明的婚事也不过是为了纳一赘婿,稳固叶家生意。
只是天降横祸,她不得不嫁给裴俞风以挽救叶家。
齐明说得不对,并非裴俞风趁乱抢夺叶家、落井下石。
她在等待齐明消息之时,便修书一封递交给裴家,言辞恳切地请求裴俞风挽救叶家危机,只是并未说明交换条件。
若是齐明收回银钱,裴俞风那边便是借款;若是齐明无功而返,那便用自己换叶家一线生机。
幸好,裴俞风见她第一眼,她便能猜出他也喜欢自己这副绝世容貌。
既如此,若不换回些什么,岂不是太亏了。
酒杯递上,酒香四溢。
二人之间,似有什么东西在无声蔓延。
裴俞风并未接过酒杯,只盯着她手中的酒杯,眸色深沉:“你确定要喝?”叶湘怡指尖微颤,却仍稳稳端着酒杯,轻声道:“合卺酒,自然是要喝的。
”说罢,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又倒了一杯,递向裴俞风。
裴俞风看着她泛红的唇瓣,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终是接过酒杯,仰头饮尽。
一酒入喉,灼烧感瞬间蔓延开来。
叶湘怡暗自松了口气,可很快,她便察觉到不对劲。
身体渐渐发热,呼吸也变得急促,双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这药效之猛,令她措手不及。
裴俞风冷笑一声,突然逼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娘子,你在打什么主意?”叶湘怡被他捏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仰着脸望他,眼中水光潋滟:“夫君……”“怎么?怕我日后反悔,不帮叶家了?所以急着生米煮成熟饭,让我不得不认?”裴俞风嗓音低沉,带着讥讽。
叶湘怡心头一颤,没想到他竟猜得如此透彻。
她咬了咬唇,大脑飞速旋转,索性不再遮掩,抬眸直视他:“是。
”裴俞风眸色骤冷。
叶湘怡却不等他发作,忽而软了身子,靠进他怀里,轻声道:“可妾身也是真心想与夫君做一对恩爱夫妻。
”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恳切,仿佛当真满心满眼都是他。
裴俞风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冷笑一声:“娘子这张嘴,倒是厉害。
”叶湘怡不答,只将脸埋进他胸膛,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唇角微勾。
——药效,发作了。
然而,眼前男子却并无动作,甚至不愿抱住她。
叶湘怡心中疑惑,软了声音解释道:“一纸契约,救叶家于水火,我心中感激但也惶恐。
叶家生意重创,三年甚至五年都不能恢复元气,那三分营收自然也如浮云。
我又该怎么报答夫君之恩呢?”裴俞风呼吸渐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扔在了喜床上。
红帐落下,烛影摇红。
但他衣服未脱,大红喜被紧紧裹住身量娇小的叶湘怡。
宽阔的肩膀将女子整个揽入怀中,却冷漠吐出两字:“就寝。
”叶湘怡眸子轻颤,她不理解。
身后传来男人蓬勃有力的心跳,她记得嬷嬷讲过,这便是药物起效的表现。
但——裴俞风呼吸粗重,灼热的鼻息打在叶湘怡小巧的耳廓上,有些痒。
这个怀抱过于严密,甚至有些密不透风。
叶湘怡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向裴俞风怀中缩了缩,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叶湘怡醒来时,裴俞风已不在房中。
她撑着身子起身,昨夜和衣而眠的男子毫无踪迹,她唇角微微勾起。
这一局,是不是算她赢了?娘家带来的丫鬟春桃低声道:“姑娘,家主一早便去了书房,吩咐说……”叶湘怡挑眉:“吩咐什么?”春桃犹豫了一下,才道:“家主说,让您今日好好休息,不必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叶湘怡轻笑。
看来,裴俞风是怕她今日去婆母面前晃悠,会让人看出端倪。
但她不仅要去,还要去吃上些苦头。
这天下男子惯是怜香惜玉的,尤其是对落难美人。
她既然嫁入裴家,便要借上这幅容貌重振叶家。
她懒懒地靠在床头,指尖绕着发丝,慢悠悠道:“你拿二两银子,裴家事大,拿少了定然不管用的。
托厨房午膳多做几道家主爱吃的菜,我亲自送去书房。
”春桃一愣:“姑娘,这不合规矩吧。
”叶湘怡瞥她一眼,笑意盈盈:“规矩?”“新婚夫妻,蜜里调油,我粘着家主一些也是正常的。
”叶湘怡敛眸,“况且,我得带着剩余银钱回门啊,春桃。
”若不是叶家式微,她也不用来裴家这里受规矩。
她轻叹一声:“替我梳妆吧,婆母那边不去才是真的不合规矩。
”晨光微熹,裴府正院。
叶湘怡换了一身素净的淡绛红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规规矩矩地站在老夫人院外的青石板上,已然等了一刻钟。
春桃在一旁有些急:“夫人,这才卯时三刻,老夫人还未起身呀!”“新妇奉茶,本该如此。
”叶湘怡声音轻柔,脊背却挺得笔直。
院内传来窸窣响动,一个吊梢眼的嬷嬷掀帘出来,鼻孔朝天。
这便是要给她场下马威了。
“老夫人有言,既是破落户出身,便不必拘泥那些虚礼浮仪。
这茶……”那吊梢眼的嬷嬷言罢,故意手一倾,滚烫的茶水眼看着就要泼在叶湘怡那白皙如玉的手背上。
叶湘怡眼波微转,借势一倾,纤手轻拽那嬷嬷的衣袖,茶水便尽数泼在了嬷嬷露出的鞋袜之上。
嬷嬷尖叫一声:“哎呀!”她恶狠狠地瞪着叶湘怡,斥道:“新妇奉茶,竟如此礼数不周!”叶湘怡缓缓抬头,眼含秋水,楚楚可怜:“嬷嬷,您纵是教导新妇,也不能代老夫人泼了这盏新茶呀。
听闻老夫人最重规矩,若知嬷嬷如此毛手毛脚……”嬷嬷脸色骤变,语气软了几分:“我……我怎么敢?!休要胡说!”她气势一弱,望着叶湘怡那挺得笔直的腰杆,慌忙将她引进内室。
叶湘怡垂首缓步而入,余光扫过室内众人。
只见裴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满头珠翠,熠熠生辉。
下首坐着两位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再下首,一位不过二八年华的娇俏女子,正满脸好奇地盯着她,歪头端详。
裴老夫人盯着叶湘怡被茶水弄湿的裙角,冷笑连连:“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做派,连杯茶都端不稳。
”叶湘怡恭敬地跪下:“祖母教训得是。
”“新妇奉茶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叶湘怡见那吊梢眼的嬷嬷后退半步,心中已然有数,轻声道:“嬷嬷方才教导新妇,茶水侍奉不周,扬了茶盏。
孙媳准备不周,还望祖母责罚。
”裴老夫人刚要发作,便被下首的妇人轻轻拉住,那妇人指了指侍奉在裴老夫人身侧的吊梢眼嬷嬷,又轻轻咳嗽一声。
“真是不堪入目。
”裴老夫人甩下四字,轻轻揭过此事。
“听说你先前许过人家?”坐在下首的圆脸妇人接话问道,“真是苦了你这小娃娃了,千里姻缘一线牵,若非叶家遭难……”叶湘怡敛息片刻,心中清楚,经此点拨,老夫人必会发难。
“听说是她家茶师,姓齐,是吧?”坐在圆脸夫人身侧的矮个妇人接话道。
老夫人果然发难:“早就说过,别说是峤州境内,便是整个梁州,谁家闺秀不盼着嫁入我裴家?俞风怎就偏生选了这种货色?!”坐在老夫人下首的两位妇人,虽对裴老夫人的话深以为然,但如此直白之语,说出去自家面上也无光彩,更何况现下人已进门。
两人便装作事不关己,老夫人的颜面也用不着她们去维护便是。
叶湘怡睫毛轻颤,低声道:“是妾身福薄。
”“福薄?”老夫人猛地一拍案几,“分明是嫌贫爱富!见我裴家势大,便巴巴地贴上来!”窗棂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叶湘怡突然重重叩首,泣声道:“祖母明鉴!妾身自知家道中落,原不配进裴家门第……若非夫君垂怜,妾身断然不敢有此妄想。
妾身感念夫君救济之恩,无以为报。
”“装什么可怜!”老夫人抄起佛珠便砸在她肩上,“滚去祠堂跪着!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推开。
裴俞风一身墨蓝长衫,立在门口,脸色阴沉如水:“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