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时候一起打拼的伙伴来了又走,身边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反倒是那时候才上大二的林欢这些年一直陪在身边。
当年招聘的时候公司除了一个启动成功的项目和一个勉强能看的办公室,满屋子最值钱的就只剩几个创始人的勇气和热情,小丫头看着一脸不靠谱,却是公司最早的一批员工之一。
事后林欢总是用鬼迷心窍来回复留下的原因,名不见经传的公司,灰头土脸的创始人,平均年龄看起来大不了她几岁的团队,偏偏让她觉得心安。
比起其他几个人夸得天花乱坠的公司前景,留下她的更像是许希明眼睛里的那团火焰,厚重的黑框眼镜后面,疲惫又锐利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气儿。
林欢突然就想起来自己不顾一切来北京读大学的目的——给年少的执念一个交代。
六年来已经有无数个瞬间证明这份选择的正确,她太像年少的自己,以至于许希明耳提面命,恨不得替她规避所有风险,舍不得她多走一步弯路。
而林欢在炸毛的二十年人生里,第一次有一个人包容她的每一面,不嫌弃她莽撞暴躁,不指责她心比天高,反而夸她胆大心细,目光长远,事无巨细的指导她与世界交手。
看着比理想中的自己还要游刃有的许希明,林欢时常觉得,就跟在老大身边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像老大看齐,把公司当家!”林欢从碎片化的回忆里聚集起精力,用玩笑回答了许希明的问题,把咖啡换成热牛奶送到许希明手边,然后开始跟她说今天的工作流程。
上午十点半,许希明接通前台的电话,应付了几声匆匆下楼。
林欢看着早上还死气沉沉的老板此刻竟然步子里竟然带着几分生气。
“你早上给老大的美式换成洋酒了?”jessica偏过头来和林欢看着许希明的背影开口打趣,作为公司的元老级员工之一,林欢和她格外熟悉。
“我倒是巴不得她喝点酒赶紧睡一觉,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赶紧去忙吧,老大下午还要开会呢。
”洗得发白的黑色夹克,不知名牌子的运动长裤,贴着盗版标签的运动鞋,在并不暖和的三月,李悟额头上汗涔涔的一层,拎着行李的手被勒得有些充血,眼神好奇地四处打量,最后眼睛里泛起一层亮晶晶的期待,透过静谧华丽的装修,以百步穿杨的速度,送到许希明面前。
“都处理好了?”李悟偷偷把行李换了一只手拎,重重地对着许希明点头。
对上小孩的眼睛,许希明觉得那里就像是一泊湖水,澄澈得让她觉得无比庆幸,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可以读书的人。
林欢见鬼似的看着许希明带着李悟走出电梯,忙里抽闲似的接了两个合作的电话,又列出采买的清单,吩咐手底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年女员工去买,最后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坐在电脑面前分出一个一个眼神给她。
“早上起早了缺氧是吧?实在没事干你就去偷摸猫你自己工位上补觉,老跟那儿鬼鬼祟祟盯着我干嘛?我脸上长花了还是长草了?”许希明看着林欢默默地点头却还眼巴眼望地盯着观察着休息室里略显局促的李悟,重重地在她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未成年!”林欢吃痛回过神来,委屈巴巴地回了办公室,忍不住嘀咕:我还以为上次那个赵先生做了什么医美项目返老还童。
实在是长得太像了,不过林欢没敢让许希明听见这句。
中午带李悟吃过饭,许希明就回办公室梳理下午开会用的东西,却在路过林欢的办公室时隐约听见里面的争吵和小小的抽泣。
许希明本来都走了过去,想了想还是倒回来敲了两下门“开会之前来我办公室一趟。
”许希明看着眼前眼睛微微发肿,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人,眉毛都拧成了一团,明明没有多大的事情,一谈起恋爱两个人都没有了讲道理的脑子。
“说完了?舒服了?”林欢抿着嘴笑了起来,对着许希明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许希明对着人晃了晃手机,扬了一下头:“注意查收。
”到底还是年轻,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林欢脚步略显轻盈地从屋子里走出去,没过一会手机上传来红包已被领取的消息。
许希明看着没隔多久又满心满眼都是工作的小家伙,笑着拨开了手机,犹豫了一下把黑名单顶端的号码解救出来。
对着一串数字,她竟也会如临大敌似的反复纠结,许希明照照镜子,感觉唇色有些发白,从抽屉里选了一支口红用指腹抿在了嘴上,准备出去开会。
“老大!”许希明刚迈出办公室的门,就感觉脚下软绵绵的发飘,听见林欢的声音之后紧接着就失去意识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旁边屋子里的李悟听到惊呼声几乎是第一时间跑了过去,在林欢拨通120电话前,一把捞起摔在地上的许希明,在众人或担忧或探索的目光里跑下了楼。
短短几百米的路林欢却觉得捱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李悟在后面急得声音都颤抖,一下车就抱着人横冲直撞的往急救室跑。
“低血糖外加休息不好,没什么大事。
”许希明谨遵医嘱躺在病床上挂点滴,林欢缴费挂号忙了一圈回来发现李悟还端坐在门口,一脸紧张局促,林欢拍了拍他按照许希明的吩咐给他安排好了住的地方,生活用品都已经送到了酒店。
看着“缩小版的赵先生”执拗地摇头,林欢气的忍不住嗤笑,孩子心眼实诚得可爱。
“你在这我还得看着你,放心吧,她没什么大事。
你收拾收拾准备下周一去上学。
”【她在医院,你不来看看?】陈书禹看着对话框上不断变化的“赵政南”和“对方正在输入中”,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不在身边的时候恨不得天天盼着他打电话说两句她的事儿,这回好不容易自己来北京了,见面的时候还非得弄出一副你死我活的剑拔弩张。
自己在外面上有老下有下,几年都舍不得买一件儿新衣服,托他的手给她打钱却是不带犹豫,他想不明白这祖宗怎么就铁了心非要推开人家。
【不去了,她换季就爱感冒】【晕过去的,不是感冒】陈书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晕倒的原因,在心底安慰自己这怎么能算撒谎呢?她确实晕倒了,也确实不是感冒。
他觉得两个人都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机会,常言道好聚好散,恋爱七年,分手七年,他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什么爱恨情仇到了今天这步都该释怀了。
人得往前看,两个人都一样。
【哪个房间?】对面修修改改最终还是问出来一句自己意料之内的话,陈书禹发过去病房号,出门上厕所,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赵政南?你来的够快的啊!”赵政南被陈书禹突然出现的身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手里拿着的黑色袋子几乎是无处遁藏“刚好在附近。
”“拿的什么啊?”“哎!”两个人对视一眼,陈书禹觉得自己此刻的神情如果能被记录下来,那今年的影帝一定非他莫属。
赵政南像是被人撞见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脸上的愠色和紧张像是笼罩在山脉间的雾气,一眼望不到尽头。
紧抿的唇瓣泛着不正常的血色,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在寂静又阴冷的医院走廊,折射出冷调白炽灯的光线。
陈书禹过了很多年想起那天的赵政南,仍旧分不清那一刻他眉头拨不开的愁绪和在走廊无头苍蝇似的疾行,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在打点滴的初恋。
“保密,成吗?”赵政南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窘迫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些,面对最好的朋友的审问,藏不住的语言习惯让陈书禹听见的话漏洞百出,就像是他拼命编织出一个巨大谎言的网,却根本遮不住逃避的自己。
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按倒在地强项检查伤口的小兽,再故作轻松得肆意奔跑也盖不住从喉咙里溢出的呜咽与悲鸣。
陈书禹接过眼前人的手里的袋子,往那边扬了扬下巴,看着赵政南清瘦的背影往灯光深处走进,直到他在走廊尽头处消失,和夜色融为一体。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陈书禹不合时宜的想起来一句少时学过的古诗,转身拎着袋子回到了办公室。
不知道是不是点滴里有助眠的成分,许希明躺在医院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晚上再醒来时眼前是林欢小鹿一样的眼睛泛着水光仰头盯着输液管。
看见许希明醒过来,她也换好了最后一瓶点滴,从兜里拿出来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零食,摆摊似的一字排开,许希明笑着摇了摇头。
赵政南站在门口心里百感交集,既然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不见面的准备,为什么又在她的世界边缘徘徊。
他一时觉得自己自卑又自私,转身要走的瞬间又被人扯住衣角。
“赵先生,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林欢在里面早就注意到了赵政南在门口鬼鬼祟祟的身影,真是见了鬼了,这人怎么总是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出现的莫名其妙,尽管不情愿,却还是客气地按照许希明的吩咐把人叫进了屋。
病房里就剩下许希明和赵政南两个人,风云流散,一别如雨,七年来这一刻的心平气和竟也成为了意料外的奢望。
许希明躺在床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太累了,最亲密的时刻灵魂羁绊□□交融,最赤裸最神圣的那颗真心他都见过,那层浮在表面的伪装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识破,她不做无用功,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心情。
粉饰太平下,不为人知的脆弱,他再熟悉不过。
许希明病恹恹地躺在那,身上裹着被子,头发从侧面滑落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是她发烧时惯有的征兆。
赵政南坐了一会哑着嗓子问她怎么突然晕倒,许希明没有上一次在医院的那份愠怒和跋扈,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懒懒地开口“休息不好。
”赵政南想问问她冰箱里的中药是不是管睡眠的;想问问她这几年怎么就把自己熬成这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是话在嘴边怎么样都说不出口,关心没有立场,责备更没有资格。
逃兵没有权利质疑孤立无援的将军。
眼睛里的红血丝像是嗜血藤蔓一样团团围住琥珀一样的瞳孔,赵政南盯着这张脸什么社会地位都想不起来,只是听她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就像是被人紧紧攥在一起,一边心疼,一边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矫情。
不辞而别的人是自己,东躲西藏的人也是自己,一切的挂念都算他罪有应得,钢针一样密密匝匝刺在心头的痛,她没理由和自己一起承担。
赵政南,你不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想什么呢?”“你来北京干嘛?”许希明看着赵政南面色凝重,空气里都弥漫着说清道不尽的紧张,她再熟悉不过他这幅担忧的摸样,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很不合时宜的笑了一下。
太累了,爱也好恨也好,踽踽独行七年,这份感情到了今天已经成为了心口不可名状的大山,看不见摸不着,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轰然倒塌,碎石乱飞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闯出一条血淋淋的路来。
漫天风沙迷乱了她的眼,她在那层薄情冷漠的面具下,只觉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