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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顾文翀又回到我们房间。
他身上还带着柳氏院里那股浓重的药味,眉宇间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决断。他或许是来通知我,或许是来安抚我,又或许,是来执行那个决定。
可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坐在灯下,将早已写好的一纸文书,平静地推到他面前。
「和离书」三个字,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我曾痴迷过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浓浓的不悦和烦躁。
「又在闹什么」他皱眉,语气里满是疲惫的指责,「就因为我这几日陪大嫂多一些阿阮,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我抬起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
「懂事,」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是不是要我亲手将自己的肚子剖开,把我们的孩子做成药引,去救你那位好大嫂」
他的脸色,瞬间由不耐烦转为震惊,随即是被人戳穿秘密的恼羞成怒。
「你......你胡说什么!」他猛地站起身,袍袖带起的风吹得烛火一阵摇曳,「你偷听我们说话」
「若不偷听,我如何知道,」我冷笑着,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模样,「我与我腹中的孩儿,在你顾侍郎的眼里,是可以随时为大局牺牲掉的代价。」
他强行辩解,声音也高了起来:「大嫂是为了顾家!她身子好了,对为夫在朝堂上亦是助力!阿阮,你为什么就不能顾全大局!」
「我的大局,就是护着我的孩子。」我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与他对峙。
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他注意到了我的虚弱,却只当是孕中情绪激动所致。「阿阮,你别动气,仔细伤了身子。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见我无动于衷,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的恳求。他看着那封和离书,像是看着什么即将摧毁他世界的洪水猛兽。
「阿阮,我错了,你别这样......」
下一刻,这个在外人面前高傲矜贵的顾侍郎,竟「噗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阿阮,我只是一时糊涂!你别写什么和离书,我们不分开......」
我冷漠地看着他。
见我依旧不为所动,他竟说出了一句混账话。
「孩子,孩子没了,我们以后还会再有的!」
原来,我的孩子,在他眼里,竟是可以被取代的。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我终于站直了身体。
我缓缓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文翀,」我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血脉里挤出来的,「我祝你......」
「永失我爱。」
说完,我没有理会他震惊错愕的表情。
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内室。
我将门闩落下,隔绝了他疯狂的拍门声和撕心裂肺的哀求。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我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常年累月地照顾他,加上怀孕,大夫都说我油尽灯枯,早已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
但我之前想的是,哪怕我不在了,也给他留个孩子,留个念想。
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