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斋。
城中最气派的当铺,三层飞檐,门脸阔气,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
雨后的湿气混杂着檀香与铜臭,从朱漆大门里弥漫出来。
阎不渡踏过高高的门槛,身上的雨水在光洁的青石板上留下几点湿痕。
铺子里的伙计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破旧布衣,面带病容,便懒得搭理,继续拨弄着算盘。
柜台后,一个精瘦的老者正用一块鹿皮细细擦拭着手中的一枚玉扳指。
他眼窝深陷,两撇八字胡,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子算计。
这便是聚宝斋的掌柜,王老抠。
阎不渡径直走到柜台前,将那块贴身藏着的玉佩放在了红木台面上。
玉佩被他的体温捂得温润,此刻一接触到冰凉的台面,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王老抠的动作停了。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扳指,拿起那块玉佩。
他的手指干瘦,指甲修得整齐,捏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看。
“嗯……和田青玉,水头一般,雕工嘛,也只能算过得去。”
他将玉佩对着光,眯着眼看了半天。
“可惜了,边角这儿有个小磕碰,不值钱,不值钱了。”
他把玉佩往台面上一推,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阎不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这块玉佩是原主父母留下的遗物,质地绝非凡品,更没有什么磕碰。
王老抠见他不言语,以为是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心中更是笃定。
“小哥,看你也是急用钱。这样,我吃点亏,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干枯的手指。
“三两银子。”
阎不渡依旧沉默。
饥饿感像一条毒蛇,啃噬着他的胃。
体内的那丝温热,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需要钱,需要立刻、马上。
王老抠见他不动,嘴角撇了撇,又慢悠悠地加了一根手指。
“四两。不能再多了。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也就是我王某人心善。”
阎不渡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将玉佩往自己这边拨了寸许。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王老抠的三角眼眯了起来。
行家。
这小子不是个雏儿。
王老抠心中立刻有了判断。
他脸上的假笑收敛了几分,重新拿起玉佩,装模作样地又端详了一遍。
“也罢,看你这身子骨,怕是等着钱救命。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
他叹了口气,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
“五两银子,是这块玉佩的顶价。但我这铺子要抽水,伙计要吃饭。这样,我给你……四两,再加九百九十九文钱。凑个整,图个吉利。”
他话说得漂亮,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从钱箱里抓出一把散碎银子和成串的铜钱,堆在柜台上。
故意少给一文。
不是给不起,而是一种施舍般的羞辱。
是告诉眼前这个穷小子,你的价值,由我来定。哪怕只是一文钱的差额,也是我说了算。
在王老抠将钱推过来的瞬间,阎不渡的灵魂深处,那座古老的天平无声地颤动了一下。
左侧的“怨”盘之上,一个崭新的名字缓缓浮现,字迹清晰。
【王老抠(当铺掌柜)】
【怨值:微】
阎不渡抬起手,将柜台上的银钱拢到自己面前。
他没有去数,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
王老抠见他如此“识趣”,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和气生财。”
他伸手便要去拿那块玉佩。
阎不渡的手却先一步按在了玉佩上。
“玉佩,值五两。”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王老抠的笑僵在脸上。
铺子里打算盘的伙计,正在看热闹的其他客人,动作都停了下来。
“你给,四两九百九十九文。”
阎不渡的指尖在温润的玉佩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节奏沉稳。
“你,欠我一文钱。”
王老抠的脸色沉了下去,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小子,你什么意思?耍我?”
阎不渡抬起脸,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唯独那双眼睛,漠然中翻涌着压抑的疯狂。
他一字一句,像是对死神的宣判。
“此为‘怨’。”
“三日之内,我来收账。”
“利息,是你的命。”
整个当铺,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包括王老抠,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文钱?
要一条命?
短暂的死寂之后,王老抠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嗤笑。
“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疯子!为了区区一文钱,要我的命?”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阎不渡对左右的伙计和打手喊。
“你们听见没?这小子说一文钱要买我的命!我王某人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便宜的买卖!”
旁边的两个打手早就摩拳擦掌,闻言立刻狞笑着围了上来。
“小子,敢在聚宝斋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
“掌柜的,交给我们,保证让他滚着出去!”
王老抠笑声一收,面色转为狠厉。
“打断他的腿!让他知道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一个打手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阎不渡的衣领。
就在那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阎不渡动了。
他没有退。
反而向前踏出半步。
体内那丝微弱的煞气,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流遍四肢。
脑海中,《夺命十三剑》的招式一闪而过。
没有剑。
他并指如剑。
“刺!”
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快如毒蛇吐信,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打手抓来的手腕内侧。
“啊!”
打手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酸麻,半边身子都失了力气,惨叫着缩回手。
另一名打手见状,怒吼一声,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取阎不渡面门。
阎不渡不看那拳头,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侧开,右脚闪电般踢出,正中那打手膝盖弯曲的关节侧后方。
“噗通!”
第二个打手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条腿便软了下去,整个人踉跄着跪倒在地,抱着膝盖痛苦地闷哼。
兔起鹘落。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身强力壮的打手,一个捂着手腕,一个跪在地上,都失去了战斗力。
阎不渡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
他缓缓收回手指,看都没看那两个倒地的打手。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的王老抠。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王老抠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从深渊中苏醒的凶兽盯上了。
那漠然的注视之下,是择人而噬的饥饿与疯狂。
一股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阎不渡收回手,将那块玉佩揣进怀里,然后转身。
他拿起柜台上的钱,动作从容地装进自己的钱袋。
做完这一切,他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没人敢拦。
没人敢出声。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王老抠才像从噩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起来。
惊恐,迅速被无边的愤怒与屈辱所取代。
“反了!反了天了!”
他抓起柜台上的镇纸,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给我查!去给我查!查清楚这个小杂种是什么来路!”
他对着还站着的伙计咆哮。
“叫人!把三街六巷的兄弟都给我叫上!带上家伙!”
王老抠的三角眼里布满血丝,面容扭曲。
“一文钱想买我的命?老子先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