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阴冷和透不过气的血腥味,如通跗骨之蛆,猛地被抽离!
窒息感猝然褪去!
柔软的暖意像云朵包裹全身,一种近乎陌生的舒适感扑面而来。清雅的沉水香温柔钻入鼻尖,驱散了血霉的恶臭。
沈知微猛地睁开了眼!
视野先是模糊晃动的水光,旋即清晰。素雅的青纱帐顶,绣着疏淡的兰草,还在轻轻颤。透过薄纱,能看到上方精致的缠枝牡丹承尘。身下是光滑如水的锦缎被褥,绵密厚实,暖得有点烫人。窗外鸟雀啁啾,清脆短促,带着鲜活气。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几块跳跃着微尘的金斑。
不是阴冷霉烂、浸透绝望的冷宫地砖!
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骤然失控狂跳!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仿佛要破膛而出!
不是梦?!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猛地从温暖的被子里坐起!剧烈的动作瞬间打破了某种刚凝滞的平衡。
“噗!”
一股滚烫的腥甜毫无预兆地冲喉而出!大团暗红的血,狠狠喷溅在雪白的丝绸中衣上,像浓墨泼雪,又像雪地里惊心动魄炸开的红梅!
紧接着,是拆骨碎肺般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
肺叶像被无形的大手攥紧、揉搓、撕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五脏六腑硬生生从喉咙里呕出来!她佝偻着身l,几乎伏倒在锦被上,咳得浑身剧颤,瘦削的肩胛骨在单薄衣衫下凸出锐利的轮廓。
这蚀骨消魂的虚弱感……冰冷,黏稠,像渗进了每一条骨缝。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伴着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一个穿半旧藕荷色窄袖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手里捧着只冒热气的白瓷药碗,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小脸煞白如纸。药碗一晃,褐色药汁泼洒出来,溅在托盘上,也烫红了她发白的指尖。
月桃。
那个前世在她油尽灯枯时,被王氏用几两银子收买,在她“滋补”汤药里偷偷加了寒食散,让她虚弱得风吹就倒的“心腹”丫鬟!
撕心裂肺的咳嗽稍稍平息了一瞬,沈知微抬起脸。冷汗浸透的鬓发黏在毫无血色的颊边,整张脸白得透明,双颊深陷,嘴唇干裂灰白,只有那双眼睛,因剧咳逼出的水汽显得格外大,也格外……深不见底。
像结了冰的千年寒潭,潭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惊疑、狂喜、滔天恨意……无数激流在疯狂撕扯!那眼神,冷得像刚刚出鞘、尚未沾血的薄刃,瞬间钉在月桃惊恐的脸上。
轰!
无数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炸开!
暗沉的药汁泼洒在地,混杂着诡异的白末。月桃跪在她床前,涕泪横流地哭喊:“小姐饶命!夫人…夫人说只要小姐一直‘病’着,就不会挡了二小姐的路…奴婢阿娘病重…真没办法啊小姐……”
那微末粉末,一点点混在苦药里,喝下去,四肢冰冷,心口发虚,连手指都抬不起半分力气!
冰冷的憎恶如通带毒的冰针,瞬间刺透了眼底的水汽!
月桃被她那双骤然迸射出刻骨寒光的眼睛盯住,脊梁骨像被毒蛇舔过,吓得浑身一哆嗦!本能地倒退一步!手里的药碗叮当乱响,差点摔个粉碎。“小、小姐…您别吓奴婢!您…您身子骨弱,快躺下……奴婢,奴婢刚煎好了夫人特意送来给您的…滋补汤药……”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眼神慌乱闪躲,再不敢对视。
夫人?
滋补汤药?
沈知微心头的警钟被重锤砸响,瞬间轰鸣!
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又涌上来的腥甜和那股几乎要扑上去撕咬的恨意。目光越过月桃慌乱的身影,投向屋内那张镶嵌菱形花鸟纹的紫檀木梳妆台。
台上,一面光亮的菱花铜镜静静立着。
镜面微微晃动,映出一张苍白似鬼的脸。双颊凹陷,下巴尖细,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灰白失血。可那双眼睛……沈知微死死盯住镜中人。那双占据了小半张脸的眼睛里,翻涌着绝不是十六岁闺阁少女该有的、沉淀了绝望与疯狂的光!
这张脸…是她的!
是十六岁、还未嫁入皇家、还在继母王氏掌心当个“病秧子”、日日喝着“补药”的……沈家嫡女,沈知微!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尚能翻盘的!
狂喜如通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烧四肢百骸!但紧随其后的,是比岩浆更炽烈、几乎要将神魂焚尽的滔天恨意!恨王氏!恨沈知瑶!恨沈正清!恨谢景行!恨那重活一世也无法磨灭的、景儿血溅龙靴的惨烈!
冰与火两种极致的情绪在胸腔里猛烈冲撞!
胃部绞痛,喉咙腥甜翻涌,眼前发黑,几乎又要呕血!她用尽全身力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刺破皮肤,鲜红的血珠渗出,在苍白到透明的肌肤上异常刺眼。
这清晰的痛感,像盆冰水,浇在混乱燃烧的情绪上,让她瞬间冷静了几分。
她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目光缓缓转回月桃身上,以及她手里那碗正冒着热气的“滋补汤药”。
那味道…在沉水香和血腥气的缝隙里钻入鼻腔,混杂着一丝刻意被草药掩盖的、甜腻得近乎粘稠的异香,像条阴冷的蛇,悄然滑行。
就是这诡异的甜腻,藏在苦味下,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前世的她。让她以为是良药,一碗接一碗喝,喝得血冷骨枯,喝得她在谢景行伪装的深情里,柔弱不堪,不堪一击!
王氏,你的这份“好意”,我收下了。
沈知微眼底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微澜。
她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唇,声音嘶哑得像砂砾磨过粗布,带着大病初愈的、毫不掩饰的虚弱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药……端过来。”
她刻意加重了那份无力,将前世那个任人摆布的“病弱草包”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月桃见她似乎平静下来,虽然眼神还是冷得瘆人,但那骇人的恨意仿佛被病弱掩盖了。她松了口气,脸上堆起惯常的、讨好甜腻的笑容,忙不迭地将药碗小心捧到床边:“小姐快趁热喝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夫人日日忧心您的身子,亲自盯着药方配的,说最能补元气……”
她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要去扶沈知微。
沈知微却缓缓地、吃力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如通老藤盘错。那只手停在半空,并未立刻去接药碗。
指尖微微颤抖着,不全是装的。失血过度的苍白,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但她没看药碗,而是用那双幽深冰冷的眼瞳,静静地看着月桃。
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月桃被她看得心底直发毛,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捧着碗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烫热而微微蜷曲。
“月桃,”沈知微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喑哑,“你伺侯我喝药……多久了?”
“回、回小姐,”月桃的心更慌了,几乎本能地低下头避开那道目光,“有、有半年多了……”她答得飞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半年……”沈知微喃喃重复着,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那不是笑,而是一个冰冷刺骨、如通刀刃划开冰面的弧度,一闪即逝。
她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白瓷药碗。
碗壁温热细腻,传递着舒适的暖意,几乎让人错觉那是暖心的呵护。隔着薄薄的瓷壁,沈知微却能清晰感受到里面滚烫药汁所蕴含的、汹涌致命的“养料”!
她垂下眼,看向碗中深褐色的、几乎不透光的药汁。
平静的液面上,清晰地倒映着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一张属于十六岁沈知微的脸。但那双眼睛……
眼底深处,不再是懵懂虚弱,而是两点疯狂燃烧的、属于地狱归来的幽暗火焰!是枯花烙印燃烧的余烬!
她的手腕,微微倾斜。
浓稠漆黑的药汁,顺从地滑向碗的边缘。那股带着奇异甜腻的苦涩药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扑向她冰凉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