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端着药碗，瘦得皮包骨，苍白得像根枯树枝头。碗里的黑药汤晃着，荡开一圈圈深褐色涟漪。浓得呛人的草药苦味，裹着股甜腻怪香，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像条冰凉的蛇爬在胸口，弄得人浑身发冷。
月桃的心直往嗓子眼里顶，几乎要蹦出来。
沈知微就那样盯着她看，眼神冷得瘆人，像结了冰的死井水。明明沉得没一丝波澜，却把月桃吓得骨头缝都冒寒气。刚才还在发抖的手，这会儿稳得出奇，稳稳托着那碗滚烫的药，像是握着什么杀人的玩意儿。
月桃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它们亮晶晶的，仿佛要照穿她心里的那点鬼。
“奴婢这就服侍您喝药，小姐……”她挤出干巴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还带着股不自然的腻甜。身子往前凑了凑，想照常托住碗底，扶住沈知微的胳膊。
可就在这时，沈知微动了。
手腕轻轻一斜。
漆黑的药汁黏糊糊的，漫过白瓷碗边，像毒蛇吐出的涎水。那股又苦又甜的气味儿，劈头盖脸地涌过来！
碗口离她干裂的嘴唇，只差半寸。
突然！
左手腕内侧那圈朱红枯花烙印，猛地炸开！
烫死了！不是针扎，是滚油浇在骨头上，岩浆喷出来一样！那股灼痛从烙印最深处爆开，比毒酒还狠一千倍！烧得整只手腕都在抽搐，火苗似的往筋脉里钻，狠狠撞在心口上！
“嘶”沈知微从牙缝里挤出一声，短得几乎听不见。
左手像被铁钳死死捏紧！骨节嘎嘣响，手指拧成一团。
滚烫！剧痛！像一簇幽蓝冷火在腕骨里烧开，连魂儿都燎着了！
端着碗的右手猛一哆嗦！
碗还没碰着嘴唇，就被狠狠掀飞，砸在青砖地上，摔得稀烂！
黑药汁溅得到处都是，床沿纱幔上、光溜地砖上，糊记了一片片深褐色污渍，乱糟糟，脏死了！
更吓人的声响跟着传来。地上泼的药汁活物般翻滚，腾起一溜溜淡黄刺鼻的烟。那股味道，甜得恶心混着尸腐腥臊，“轰”地爆开，盖过了所有药香和安神味儿，狠狠钻进屋里每个角落！
“啊啊！”月桃离得最近，烫汁溅上鞋面裙角，恶臭熏得她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她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药碗砸碎的瞬间，沈知微的脸刷的变成死灰。脱手那一刻，灼痛消了点，但接踵而至的，是比咳血还狠的撕裂猛咳！
“咳咳咳！”她趴在床边，呛得浑身抽缩，每喘一口都扯着肺腑生疼。喉头一股子铁锈血腥味儿，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冷汗如注，从额角、鬓边往下淌，湿透了乱糟糟的发丝。枯瘦的手指死命抠住被褥，用力得快要断了。
可她那双眼！
剧痛和窒息蒙了层水汽，眼神却亮得吓人！像寒夜里“唰”地点亮的鬼火！又冷又厉，烧着股疯劲儿，像要把所有东西都烧成灰烬！
她的目光，一分没偏，刀子似的刺穿毒烟，死死钉在月桃惨白的脸上！
锐得像要扎出百十个窟窿。
“小……小姐……奴婢该死……”月桃抖得语无伦次，眼泪鼻涕糊成一片，手脚并用往后爬，想躲开这索命的目光。身上沾记了臭烘烘的污迹，连碎瓷片划破手都忘了疼。
沈知微咳得浑身乱颤，好不容易吸进半口气。她用尽力气，抬起一只哆嗦的手，不指月桃，直直指向她腿边最大的一块白碎瓷片。
指尖绷得死紧，又恨又虚地发着颤。那惨白的手指，活脱脱是根要命的判命签！
“咳…那…碗底……”沈知微的声音嘶哑刺耳，像钝刀刮朽木，字字扯出血腥气，“…沾着的…寒食散粉末……”她喘着，字字扎心，“……又是风吹进去的？！嗯？！”
“啊！”月桃猛地低头看去！
碎瓷片上黑糊的地方黏着药渣，可白瓷碗底边上，分明粘了层亮晶晶的白沫，细密得像蒙了层霜！在青砖地反光下，那白沫还透着丝诡异的灰蓝光！
正是混在药底、磨得贼细的寒食散粉！
月桃的脸霎时铁青一片，嘴张得老大，“咯咯”地倒抽气，眼珠鼓着，死死盯住那明摆着的罪证，一个字也吐不出！手脚乱蹬想退，又打滑摔进污渍里，身上更糟污了。
完了！彻底完了！
“滚！”沈知微再也压不住喉头翻腾的血气，咳出一口血痰，咬着牙嘶出这个字！
声音不大，嘶哑低沉，却像腊月朔风裹着冰碴子，把屋里最后一点热乎气儿都抽干！一个字砸下去，混着毒雾和蚀骨恨意，狠狠砸碎了月桃的魂！
月桃如蒙大赦，又像挨了鞭子抽，“嗷”一声干嚎，顾不上记身狼藉，手脚并用爬起来，像条滚水烫了的癞皮狗，跌跌撞撞冲出暖阁！头也不敢回！
暖阁里只剩刺鼻的淡黄烟，在毒臭味中打着滚儿。
沈知微撑不住了，身子一软瘫回狼藉的枕边，急喘着，气都抽不匀，每一口都扯着心口疼。
就在她瘫倒的刹那，左手腕上那道枯花烙印，轻轻一跳。
一丝微弱的吸力幽幽散开。
地上飘着的淡黄毒烟，猛地一顿，被无形的力量牵住，一缕缕，一丝丝，慢腾腾地飘向床边沈知微垂落的手腕……
烟丝冰凉触到烙印时，一星儿淡青光闪了闪。那股恶臭的烟雾，悄没声地淡了点儿。
沈知微在枕上急促喘着的身子，也跟着缓了一丝劲儿。